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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夏天(1)

    做了两年多的项目在暑假之前圆满结束,阿部亮平终于有时间走出学校和研究室,他不太喜欢自己出去旅行,因为习惯了做计划,做旅游计划的过程对于他这个追求完美的人来说无异于进入一项新的研究项目。这个选择被从心里一票否决以后,阿部亮平决定回老家呆一段时间。


    从读研究生开始,他每年的假期不是在图书馆看各种资料,就是泡在研究室里,再加上家里还有个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的弟弟,父母倒也不会感到孤独,因此只是偶尔给阿部打来电话叮嘱他不要因为学习而过度熬夜,并不催促他回家。于是阿部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回去,一晃就是两年,外出读大学以前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家,如今踏在熟悉的街道上,心里倒有了许多不一样的感觉。


     瘫在床上的第五天,阿部亮平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打开搜索引擎搜一下人是不是只能有拼命努力和完全放松两种状态,他一回到家,每天什么事也不用管,睡过头时连饭菜都是弟弟端到床前。以至于回家这么久,他的身上就没有出现过睡衣以外的衣服,连平常习惯打理妥帖的卷发如今也乱蓬蓬的堆在头上,几乎遮住了他的半个视野。


     这样下去不行,阿部亮平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完以后,试图像以前在宿舍里早期读书一样“腾”地一下坐起来,结果迎接他的不是神清气爽,而是头晕目眩。他一把抓住床头柜的边,缓了好一会终于睁开双眼:“不行了,这下真的得出去走走了。”



     夏至刚过一周,阿部的老家正处于暴雨和艳阳两种天气无缝切换的时节,换鞋之前阿部还默默提醒自己要带上雨伞,走出家门五分钟,他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不仅没带雨伞,连钥匙和手机都忘了拿,唯一幸运的是钱包一直放在身上这件牛仔裤的口袋里,否则阿部只能掉头回家,再进了家门,他很难保证自己还能再出得来。


     出门要去的第一站是阿部从前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跟随记忆中的路线抵达以后,阿部亮平坐在充盈着冷气和甜点香味的店里,一边吃一边默默感慨空调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吃完甜品,阿部没带手机,干坐在那里也很无聊,但又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该去哪儿,纠结了一会,他做出决定——原路返回,反正已经出了门,比之前的几天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事情总要一步步去做的嘛。阿部亮平一边谴责自己学那么多道理就是为了给自己打退堂鼓找理由,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家的方向走过去。


     经过十字路口,右手边是一条新开发的商业街,阿部亮平看到有卖弟弟爱喝的那一家果汁就准备买几杯带回家去,犒劳一下这几天出奇地听话的小朋友。


    卖果汁的店铺在商业街的中段,街头是一家装修风格很独特的理发店,几扇巨大的落地窗直接替代了所有的门窗,里面几乎没什么多彩的装饰物,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大面积铺陈让整个店铺都看起来冷冷的,在这个天气里倒是让人感受到一点没来由的凉意。


     走近时,突然有一抹亮色冲入阿部亮平的眼帘——一个满头橘色的人从两扇落地窗里走出来,靠在门边点燃一支香烟,根据他身上别的那些小剪子之类的东西来看应该是里面的理发师。

    阿部亮平暂时不打算理发,但他那一头与众不同的橘色还是让阿部亮平多看了几眼,不小心与他对上眼神时,那人眼里微微眯起的眼里分明带着笑意,如果夹着烟的细长手指没有放在唇边,那么阿部亮平一定还会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也许是在家里闷久了,阿部亮平不太适应和别人的对视,轻轻扭过头就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可能因为他出来的点正是上班时间,果汁店几乎没有人排队,阿部亮平很快地结账付款,提起果汁就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那人还靠在理发店门口,笔直细长的双腿摆出一个慵懒又舒服的姿势,手里的香烟还剩下一半,被他夹在手里,垂在身体的一边,火星明灭间簌簌地向下掉落着烟草的灰烬。

     这时候不再有什么阻挡,阿部亮平看清楚了他的脸,那上面的五官帅气到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被理发店的店长派出来表面上抽烟,实则吸引客人的。


     阿部亮平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吸引到了。


     “现在可以理发吗?”

     “当然。”那人熟练地熄灭香烟,接过他手里的果汁将他迎了进去,跟在阿部亮平背后笑得像个成功收网的猎人。


     店里的其他理发师都在忙,于是阿部亮平理所应当地由他来服务。


     “目黑 莲。”阿部亮平从镜子里勉强辨认出他佩戴在胸前的铭牌上写着的那个名字,“那就辛苦你了,目黑君。”


     “应该的。”叫做目黑莲的男人给椅子上的阿部围上遮布,长腿一勾,自己也在可移动的高脚坐凳上坐了下来,“您贵姓?”

     “阿部,阿部亮平。”


     “好的,阿部君,你想要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阿部亮平迟疑了一会,从遮布下伸出一只手来虚指了一下目黑莲的头发:“这样的可以吗?”


     旁边的吹风机声音很响,目黑莲为了听清他的声音特意俯下身去,不小心和那半空中的手指装了一下,手指的主人波澜不惊地收回手,仿佛还在思考自己染一头荧光橘色的可行性,后者被那只微微发凉的手触得大脑暂停,顿了一会才看见阿部亮平脸上的笑,明白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普通的短发就好,谢谢。”

     目黑莲点点头,忽然把手伸到脑后,头顶的荧光橘色被整团卸下来,露出清爽的黑色短发,“其实是假发。”


     阿部亮平那一刻心跳如雷,一方面是因为摘了假发的目黑莲实在好看,另一方面则是两人透过镜子相视而笑,彼此的眼神让他觉得他们仿佛在这几秒钟里已经把很多很多话都说尽了。


     阿部亮平是个乖孩子,这一点无论去问他所有的家人、长辈、老师乃至同学,都只能得到肯定这一种答案。实际上阿部亮平也偶尔会承认自己是个乖孩子,只不过前面要加上一个定语“在学习方面的”,若要将他其他方面的生活说出来,估计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课余时间很少,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一丁点课外的生活,他曾经在熬到凌晨四点钟交完一篇论文以后直接骑摩托车去最近的海边看日出,然后在八点钟赶回来参加另一门课的期末考试,摩托车驾驶证也是他利用那一点点可怜的课外时间考出来的,不过其实在有证以前他就骑过,但那一段他觉得最好不提,人有的时候还是不能过分挣脱框架,至少要装作没有挣脱。

    要提更加疯狂的,阿部亮平喜欢男人,这在当今时代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他从没有过一个长时间在一起的恋人,或者说大多数都压根谈不上“恋爱”,有的以暧昧的下头作结,有的相逢于漫漫人海又很快分散在人海,也有几个和他一下看对了眼觉得可以发展一段轰轰烈烈的欲望关系,但这些最后也大多被阿部亮平严格的体检要求吓退,只有零星几个留了下来,和他短暂地共度一夜旖旎,又太阳升起之后默契地分离。


     在那些关系里,阿部亮平只会去区分自己的荷尔蒙所诉说的喜欢或不喜欢,他不在乎面前的是不是自己的同类人,那种概率太小了,况且他也不想着要找到一个同类人上演夜半互诉衷肠的苦情戏码,真要有那一刻,他只会哑口无言。


     此时他透过镜子看到正拿着剪刀在修剪他耳边碎发的目黑莲,弯着腰,微微侧着头,两条长腿以和谐舒适的姿势搭在高脚凳的底座上,那顶耀眼的假发被放在他面前的吹风机旁,反射出一点橘色的光来。


     “大概要剪多久?”

     “很快。”目黑莲抬眼与镜中的阿部亮平对视,微微笑着,像迎他进店时一样。


     目黑莲的视力很不错,大概归功于小时候不爱学习,总是跑出去踢足球的缘故。店里的落地窗每天至少擦两次,因而视物十分清晰,甚至曾有客人不小心撞上去过。所以阿部亮平顶着一头微乱的卷毛站在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时他就已经看见,当时店长正拿着新的假发进来要他们向客人多多推荐,他随手挑了一顶戴在头上,借口烟瘾犯了走去门口,阿部亮平看向他头发的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只不过当他们的目光在镜子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才明白在这场追逐里,自己其实也逃脱不了猎物的命运。


     “好了。”目黑莲放下吹风机,双手绕到阿部的脖颈前帮他取下遮布。

     “多谢。”

     阿部亮平付完钱拿上果汁就要离开,走出店门没几步,身后传来意料之中的声音:“我待会下班,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回过头,目黑莲还是以那样慵懒的姿势靠在门边,不过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出了他的紧张,还好他最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好啊。”

     “那一小时后我在这里等你。”

     “不见不散。”

  

     两个人在酒吧相对而坐时,目黑莲已经换下了理发店的工作服,穿了一件黑色皮质外套,显得更加挺拔。阿部亮平还是穿着理发时那一身,过度宽松的裤子几乎分不出裤腿,几乎要拖地的单薄廓形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耷拉在肘间,露出一节细长的手腕来。他的皮肤不算白,但很细腻,在酒吧湖南的灯光下更显得莹润,像是专门打磨抛光过一样,看得对面的人口干舌燥。


     “你是大学生吗?”

     “算吧。”阿部心想,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在正式离开校门以前应该还不至于被开除学生行列吧,“不过 我们应该差不多大。”

     “我23岁。”目黑莲爽快地报出年龄。

     阿部亮平突然被酒呛了一下,他一直因为学生的身份觉得自己年纪尚小,今天被目黑莲一提醒,26岁好像也不小了。


     “我比你大三岁。”

     目黑莲没表现出任何惊讶,点点头,神色平淡地仰头喝下一口冰凉的酒液。



     “目黑君,晚上好。带朋友来喝酒吗?”吧台里,穿戴着熨烫妥帖的衬衫和领带的男人一边擦拭调酒壶一边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馆桑,这是我的朋友阿部亮平。”目黑莲冲他点点头,“阿部君,这是我在这里的老朋友宫馆凉太,他是这家酒吧的股东之一,闲暇时间会来做调酒师。”


     “您好。”阿部亮平颔首。

     “今晚的酒我来请客。”宫馆凉太看了一眼目黑莲,“很少见到目黑君带朋友来喝酒呢。”


     阿部亮平第一反应是拒绝这仅仅是作为目黑莲相识不过几个小时的朋友带来的福利,奈何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怕话说得不好会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在宫馆凉太去另一边忙碌时凑近目黑莲说到:“我的帐还是自己来结吧。感觉刚认识就让别人请客不是太好。”


     “没事,我会请他吃饭还回去的,你不用担心。”目黑微笑着,“有没有想好酒喝完去哪里?”


     阿部亮平被他这一点也不按常规来的脑回路打得措手不及,不过他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仰头喝完酒杯里最后一点酒,随手捋了捋头发,阿部亮平紧盯着目黑莲的双眼,唇角带出一点微笑和得意:“走吧,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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